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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2015/8/5 12:28:25  喻斑斓   xuanmo_123   轉為繁體   加为书签
五年的夏天,梧桐叶被太阳烤得碧绿。上午热腾腾地冒着气,到了午后,又是一场雷阵雨,温热的湿气充盈着屋子。我还不习惯这样的气候,梅雨一开始就长了一身的疹子,浑身麻痒。七月中旬的时候,安米把我接去了她的家,用砂吊子熬出一碗碗浓汁,逼着我喝下去。我躺在竹席上看书,一只手忍不住想挠挠脖子,还未够着,总被人“啪”一声打掉。
  安米有一个十二岁的幼弟,名叫安粟,戴黑框厚镜片的眼镜,常用平辈的口吻和我说话。我喝药的时候,他便站在一边,骨碌碌的大眼睛藏在镜片后面,然后大叫:“姐,芳芳又没喝完!”我瞪他:“喝完了,这是药渣。”他便把那颗大脑袋凑过来瞧,弄得我紧张万分,好似被老师检查作业一般。
  这户人家十分有趣,一家三口,做主的却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。安家老伯母是个旧式女人,关心子女,与旁事不大过问;安米本性慵懒,生活琐事一律将就。于是那个小鬼头就欺上瞒下,横行霸道。我一拿起镜子照,他就在旁边凉凉地说:“看见了没?又严重了。你再乱抓,可就破相了。”
  淳于清华每晚都会过来,我总不让他见我。他们在楼下纳凉磕瓜子,我就在楼上呆坐。反正第二天,安粟总会来告诉我,他们谈了什么,他说了什么话,什么样的表情,以及有没有问起我。我低着头,听得专心致志。安粟则一脸鄙夷,某一天终于忍不住道:“那个男人有什么好?我姐——现在还有你,都是傻女人。”
  可我总也忘不了他。心理的病症好似反应在身上那样,折磨得整日整夜无法入眠。安米每晚都来帮我擦身体,喂给我消暑的凉汤。她拿着蒲扇,一上一下地扇着,我微笑地看着她,告诉她自己好多了。等到月色高挂,却依旧睁大眼,依旧一夜无眠。
  闲暇的时间越来越多,脑子也开始冥想,半梦半醒之间,浮现最多的竟是父亲。父亲模糊的身影,那一次转身,原来就是诀别。一年前伤痛太沉重,我的感觉近乎麻木,在漩涡中偷生,苟延残喘。如今伤痛宛如一根针,蜿蜒游走于脊梁骨,在沉静的月夜,锥心刺骨。我常常大汗淋漓地醒来,心里隐隐担忧,莫明地不安。那样的惶恐和焦虑没有根由。常梦到父亲,也许是因为想家了;父母离世后,淳于清华便是我的家,可想起他却是另一种失落,能够叫我轻而易举地流泪。我一阵委屈,无处发泄,便像小时候那样,咬着手指抽抽嗒嗒地哭起来。
  “芳芳!芳芳!”我又听见他的声音了,睁开眼,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焦急地注视我。“怎么睡觉也会哭呢?”
  我心里想:还不是因为你。
  他拿手轻抚我的眼角。我突然想到自己的脸,忙一跃而起,拿着毛毯盖住脸,对他叫道:“你别看我!转过去,快转过去!”
  “芳芳!”他一手扯掉毛毯,我又拿起另一条。他扯掉另一条,我就把脸埋在枕头里。
  “这样正好打屁股。”
  我大咧咧地趴在床上,纹分不动。他真的打了。我只保护我的脸,任由他打。
  “芳芳!”他又好气又好笑,“转来过,这样怎么说话?”
  “你说吧。”我在枕头里嘟囔。
  “我来接你回去。咱们在安米家打扰太久了。”
  “我不回去。是你赶我来的,现在又来带我走。”
  “我哪有赶你来?明明是你自己吵着要来的。”
  “就是你!你见了我就不耐烦,难道我不知道嘛?”每每想起他故意避开我,心里就一阵酸痛。
  我听见他一声叹息,便在枕头缝里偷看他,窗被风吹动,夕阳在室内一掠而过,他的额头,眉骨,略陷的双眼,所到之处却是一片平静。暮色聚拢在他的眼角,微微一闪。他把压在我头上的两个枕头掀掉,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,除了风带进来的青草香气,还有他身上的雪茄味。
  这次他没能把空气处理得同以往一样平静。
  不料凭空却冒出另一个声音。安粟的半个脑袋探入门内,张望着:“淳于老师,冰送来了,你现在要么?”
  我心虚地跳起来大声骂他:“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!”
  淳于正坐在床头,离我不过半尺的距离,却不慌不忙地回答:“辛苦你了,老黄也来了?”
  天气太热,家家户户常弄点冰来降温。黄君易知道我在这里养病,常把他自己家的那份送过来。安米家的天井南北通风,到了晚上十分凉快。他们一行人总是围坐在一起,把葡萄浸在冰块里,等到凉透了再吃。
  淳于拿毛巾裹住了一小块冰,敷在我的脖子上。长了疹子本来就痒,偏偏又是夏天,混着汗,更是难耐。冰块对我而言,比任何灵丹更有效。我舒服地呼出一口气,淳于笑道:“等一下到楼下去,和黄君易道声谢。”我捂着脸:“这样怎么见人?”安粟就在一旁插嘴:“你以为自己原本有多美?”
  淳于低低地笑出声。安粟并不理会我的横眉怒目,反而问他:“淳于老师,你说是我姐好看呢,还是芳芳好看?”
  “安粟,你再胡说八道,我就叫黄君易罚你抄书。”这个小鬼头谁都不怕,只对黄君易言听计从。
  “淳于老师,你说啊。”他打定主意,来为姐姐抱不平。
  淳于怎不知他的心思,一把抱起他坐在自己的腿上。那对咄咄逼人的眼睛有一种属于年青人的执着,让淳于想起了自己。
  “淳于老师,你要是怕芳芳听了不高兴,可以偷偷告诉我。”
  淳于的嘴角蕴藏笑意,可却用十分认真的口吻回答:“安粟,我们从不拿自己爱的人做比较,这世上只有一个安米,也只有一个芳芳。如果去比较,便是对她们的侮辱。”
  他真当那个坐在膝盖上的孩子是个智力对等的成年人,煞有其事。安粟从他的腿上跳下来,抬抬眼镜,回敬道:“淳于老师,你很会狡辩。虽然比起黄老师,你差远了,不过我有点喜欢你。”
  淳于笑道:“真是荣幸。”又为他开了门,他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。
  “你干嘛那么迁就他?”我嘴里如是说,内心却在翻腾。他说不比较他爱的人,我是他爱的人么?
  “芳芳。”他又坐在床头来。
  “你别坐得那么近。”我推开他,觉得脸颊滚烫,忙拿裹着冰的毛巾敷在脸上。
  他有些奇怪我在别扭什么。“到底跟不跟我回去,芳芳?”
  我终于在八月底的时候离开了安家。安米原本不愿意,因为我还未痊愈,她说淳于一个大男人,根本不会照顾人。安家的老夫人包了两大袋吃的给我,安米又替我理好行李,一路送回去。我已学会了对她撒娇,直到了门口还恋恋不舍。安米抬头望天,看见阴云密布,就皱眉道:“快些进去吧,又要下雨了。”
  大门还锁着,淳于下午出门,事先已知会了我们。我看见小径两旁的植物枯萎了好些,比起离开时那样郁郁葱葱,如今就像抽了生气似得无精打采。
  安米又催:“快找钥匙开门。”
  远处一阵闷雷,吓得我手腕一抖,整串钥匙掉在地上。略一怔仲,已有人替我捡起来了。两个穿着卡其布衣裤的人立在我面前,一男一女,两人上下一色,腰间束着铜扣皮带,男的理了平板头,女的则是现今最多的齐耳短发。
  “请问你们找谁?”安米代我发问。
  那个女的说:“我们来找一个叫肖芳芳的人。”
  安米又代我开了门,让一行人都进来。
  “你是肖芳芳吗?”那个男的手上有一叠资料,他在安米和我之间巡视了两眼,立刻把目光对准我了。
  我的脸色刷白,手脚冰冷。安米担忧地望我一眼,又有些疑惑。我的反应太强烈,她不知道,也不懂,我对那样打扮的人怀有怎样的恐惧。
  “你是肖芳芳吗?”那个男的又问。
  我点点头。他们两个对看一眼,似乎是找到了什么要紧物件。
  “肖芳芳,你太不应该了。你父亲犯了那样严重的错误,身为子女,不承担任何责任,却私自逃跑了。”
  安米与我都沉默不语,看来我们有相似的经历。我的手心出汗,前些天的噩梦是真的,父亲那模糊的转身,是在告诫我快点逃么?
  “你别紧张。”那个女的还算和气,“我们对你这样的子女,都有统一的处理方式。与你父亲一起入狱的人,现在都去了青海的农场。当时你的年纪太小,一时没叫你去,结果你却跑了。现在我们不追究。只是你要尽快回到户籍地,从那里发配出去。这些天你也别乱跑了,就跟着我们回去吧。”
  我两耳嗡嗡的,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那个男的已经拉起我,催促着:“走吧。”他看见堆在一旁的行李箱,又说:“这些也不用带了,应该用不着。”这个房间的布置似乎令他烦恼,那幅镶嵌在银框架子里的小型素描——淳于在闲暇时依照我的神情随意涂鸭的,正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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