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......”王献一时哑然,手摸额头,思考如何作答。
晏然见他为难,笑道:“没事,其实我都知道。”
王献擦净双手,拍了拍晏然肩膀,轻声道:“哪有爹娘不爱亲生孩子,你爹每日陪你习武,你娘送你去隋家私塾,怎么你还能说爹娘不疼你呢?多少人都没有你这条件。”
王献自认这番话很有说服力,晏然听了,敷衍一笑。
晏然和王献说话时,绮云又跟店伙计要了一个包子,塞进嘴里,旁边小厨工走过来,笑道:“这小丫头真能吃!”
绮云鼓着小嘴,支支吾吾地解释,“不是我能吃,是你们做的包子太好吃,实在是让我难以抗拒!”
王献和小厨工都笑了。
这对儿主仆都长了一张甜嘴。
晏然扭头看绮云,提醒她,再过一个时辰,又要吃午饭了,你留着点肚子。
绮云眼珠骨碌一转,跟厨工要了一张油纸,“那我把这个包子带回去,下午咱俩再吃。”
王献笑着阻止,“凉了鸭油腻,你们饿了,随时过来,我这灶上随时有热乎的糕饼。”
众人亦说:“守着鼎香楼,饿不死你们两个下丫头。”
晏然说好,拽着绮云给王献道谢后,两人从厨房后门溜回晏家,人不知鬼不觉。
这一天,漫长且无聊,晏然午觉醒后,想找晏晴玩,可想到今日有晏庭海重金延请的琴师上门授课,便也懒怠去凑热闹,在无有斋前的空地,打了一套拳脚,便回房看书,绮云则坐床尾练习针线。
晚上吃饭时,晏承恩依旧不在家。
第二天,王氏带着晏然和晏晴去二伯家吃席,初更才往家返。
第三天晚饭,一家凑齐了。
时下正是初春,乍暖还寒,晏然穿了一件旧罗夹袄和旧绢的长裙,坐在身着华服的晏晴和王氏中间,那模样就像立了大功的丫鬟,被主子赏赐一起进餐。
不和谐的事情,只要时间长了,也就和谐了。
晏然当然也喜欢漂亮的新衣裳,但曾向王氏争取过几次,都被骂得狗血淋头,有了这个经验,她也再也不开口要新衣服穿了,况且晏晴的旧衣无论质量、款式皆属上乘。
退而求其次,她也接受了现实,只是偶尔见到晏晴又穿了新衣,她仍会心里酸溜溜的烦躁半晌。不恨寡,只恨不公,她很多次想对母亲这样说,可没找到机会开口。
眼下她有两句更要紧的话要说。
看着丫鬟们流水般的把十六道菜布满餐桌,又流水般的消失在廊庑尽头,门关上的那一刻,除了晏家人,堂上留守的只有各自贴身的丫鬟,小厮,以及两个传话的嬷嬷。
晏然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在碗里,扫视桌上四人, 见大家心情都不错,她想现在应该是说出第一个想法的好时机。
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,对王氏道:“母亲,我白天要是饿了,是不是可以去厨房拿吃的?”
王氏还没反应过来, 晏承恩抢先说道 :“这是什么没来头的话?你饿了,就吩咐绮云去厨房拿,咱家别的不说,吃饭绝对管够。”
晏然笑道:“她觉得也是,”哪有孩子饿了,不让吃饭的理,晏然把前日绮云去厨房要包子不成的事情说了一遍,还特意强调被金妈打了手掌,到现在都提不起热水壶。
“你为何阻拦云丫头拿吃食?”王氏放下手中的银箸,一脸不解,回头看向金妈。
金妈理直气壮地解释,“我是想小孩子吃东西要按时,不能惯,要是想什么时候吃,就什么时候吃,这样到了饭点,就不认真吃饭了。”
王氏点点头,觉得是这个道理,思索片刻后,又道:“话虽如此,不过小孩子长身体,虽然我们不能惯着,但是真饿了,去厨房拿点吃的,也不是不可以,以后这事你就不要拦了,只要这丫头没出阁,在晏家一日,我们就得好吃好喝养着,免得传出去,我又落个苛薄孩子的名声,我现在这头上啊,恶毒的名声已经不少了。”她指的是生不出儿子,还霸着晏家经济大权这件事。
王氏乜眼扫视了一遍晏家父子,这次说者有意,听者反倒无心了。
晏庭海就像没听见似的,转头跟刘武说堂上有点冷,刘武马上叫人端上两个火盆子,放在晏晴和晏然身后。
金妈领了训,脸上讪讪无光,退回自己候命的位置上。
这个状看似告成了,但晏然心里五味杂陈,看上去金妈受了指摘,实则王氏心中顾虑的终究只有自己,金妈自然也不会把这种指摘放在心上。
晏然有些失落,身后的绮云很想让少奶奶知道,金妈这么做不是为了给二小姐树规矩,而是欺软怕硬,跟着大小姐的绮霜就可以……
晏然猜出绮云好冲动,把左手放到背后摆了摆,让她不要继续说了。
晏晴觉着妹妹的话不可思议,一定是绮云嘴笨或者其它什么原因,让金妈误会了,扭头想悄声告诉晏然是误会,正瞧见晏然给绮云摆手,晏晴顿时又疑惑了,到嘴边的话想想还是咽了回去。
又过了一会,晏然又抛出一个重量话题:“前天二伯父来了。”这话她已经憋肚里三天了,今天家里终于人齐,她实在见不得父亲整日被二伯父算计,希望祖父和母亲能劝阻劝阻。
王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,直接开门见山地问:“他又拿走什么了?”
“花厅案几上的甘文台香炉。”晏然一边舀着汤羹一边答。
“二伯三天两头来咱府拿东西,他当我们都是冤大头不成,这人真是贪得无厌!得了皇帝想神仙。”王氏放下碗筷,长吁一口气,显然这事比刚才之事更让她头疼。
晏承恩倒是不恼火,模仿晏庭海的语气,“饭桌不叹气,你懂不懂规矩?”说完,一脸调皮看向父亲。
晏晴端起一碗桂花莲藕羹,猛喝了两口,就算她是家里的小白羊,不谙世事,可只要不是傻子,也知道二伯这种三天两头坑蒙拐骗自家人的亲戚,还是少来往的好。
众人心潮激愤,晏承恩瞪着晏然,小声嗔道:“就你爱打小报告!”
晏然做了个鬼脸,佯装没看见,转头和晏晴说起悄悄话。
王氏正要训夫,晏承恩抢先义正词严道:“二伯那是我亲兄弟,一母同胞,连着血脉的,跟我拿点东西怎么了,至于这么大惊小怪,三天两头跟我吵吗?咱家又不是就那一个香炉,下回我去苏州再去甘回子那买一个就是了,再说这次二伯也没空手,还给我带了一个鸟笼呢。”
“甘文台香炉多钱一个,鸟笼多钱一个?”晏晴终于开口,声音很小,可大家也都听见了。
“你看看,你看看,连女儿都明白的道理,你这么大人了,还不会算这个账目吗?”
“我二哥就是好玩这个,说是拿回家玩几天,过几天玩腻了就送回来了,看你们一个个把我二哥说成什么人了,咱们都是一家人,夫人也不要因为前几日二嫂说话得罪了你,你就迁怒到二哥身上,乡下人小气的毛病,你什么时候能改?”
王氏最厌人家说她是村妇, 脸皮登时黑成紫茄,怒嗔道:“二伯占咱家便宜,有目共睹,二嫂堵怼嘲讽我,也是事实!你做人相公,不偏向自家媳妇儿说话,心里就知道你二哥,你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,尽做些缺心眼子,胳膊肘往外拐的事,这家的东西,我看,早晚都得搬你二哥家去。”
王氏越说越气,伸出手指在晏承恩额头上狠狠一戳,结婚十余年,她早已对这个相公没了敬畏之心,相反,这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,她觉着徒手撕了才解恨。
晏承恩是习武之人,王氏的小手指,对他来说如同隔靴搔痒,只是听到‘家里东西都尽归二哥’这句话时,他更认定王氏小题大做,晏家好东西无数,若不是晏然今日打小报告,想必桌上少个炉,少个罐,王氏也无从知晓。
眼见男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,王氏气得心慌皮颤,金妈给王氏倒了一杯茶水,捋着王氏的后脊梁顺气,轻声安慰,少爷说的都是气话,就算是亲兄弟,也都是各家过各家日子,谁还能傻到把自家东西拱手送外人。
王氏见说不动晏承恩,遂将希望寄托在公爹身上,可晏庭海一言不发,王氏更是生气,想撒泼打滚,发散闷气,又有些不敢,一肚子气窝在心口,立刻觉着头麻心慌,无可奈何之际,晏庭海终于开口, “行了,吃饭吧,食不言寝不语,怎么一吃饭,你们就那么多话,平时不见你俩有那么多话说。”
晏庭海终结了这场没有意义的争辩。
不肖半炷香的时间,大家终于吃完饭,各自回到房间,一群小丫鬟、老妈妈上来收拾碗筷。
王氏气尤未消,红着眼圈,怒气冲冲径奔玉烟阁,紧随其后的金妈走出了晏家二号主人的步伐。
晏承恩则留在金英堂,叫人把鸟笼子拿过来,继续训鸟。
晏晴搀着晏庭海迤逦至寿芝堂休息。这日,她披着貂毛镶边的大红斗篷,内穿金丝织锦的夹袄,内穿月白色满地绣花的百褶裙。华丽的装扮与她的年龄有些不符。